策展:崔燦燦
地點:當代唐人藝術中心 北京第二空間
當代唐人藝術中心榮幸地將于8月23日下午4點在北京第二空間推出藝術家武藝的最新個展“仲夏の愛”。展覽由崔燦燦策展,展出武藝最新創作的“桃”“仿《白蛇傳》”“布拉格”三個系列共50余件作品。
仲夏之愛
1.
在契訶夫的小說《吻》中,描述了這樣一段有關愛情的奇事:一位舊沙俄的年輕軍官,在一場舞會上,無意中走到一個昏暗的房間,一個女人像是等了很久一樣,在他的臉頰上親吻了一下。隨后,她好像發現認錯了,便匆匆離開。然而,這個吻,卻深深烙印在他的臉上,接下來的幾天,他都幸福的暈乎乎的。終于,他忍不住講述,講述吻是什么感覺。他想到那晚匆匆的腳步聲,衣裙的沙沙聲,門外飄來的舞曲,想到嘴唇潮濕溫熱的觸感,空氣里白楊、紫丁香和玫瑰的香味……他形容了很多,想象了很多,但他卻只要那么短就講完了,他本以為可以說到第二天早上。
某些時候,愛是一種質感,是空氣的味道,是濕潤的觸感,也是多汁的夏天。“桃”在武藝的新作中,承擔著相同隱喻的功能。它是整個故事里的“信物”,它標識了古人生活中隨處可見的節氣與欲望,以及圍繞它的各種想象:這個想象首先來自于季節,每年夏天,便是桃子成熟的時候,它意味著盛夏的開始,空氣也在這個時候多雨,變得潮濕,人們的生活和情緒也隨著季節而變化。
其次,古語中的“食色性也”,意喻著桃和人的本性有關。在古代有限的吃物里,夏日的幸福之一,便是尊崇節氣,開始賞桃、嘗桃、品桃。于是,桃子在古畫和古書里隨處可見,它獨特的外觀和口感,總是能勾起武藝的畫欲,粉紅的桃尖,含苞待放,嬌羞地有那么一抹濃粉。細微的桃毛,柔軟鼓脹的手感,有著接近皮膚的質感。它的口感更是極佳,多汁、鮮嫩,如若經井水清洗,那種清涼,那些桃汁流的滿手都是。
武藝筆下的“桃”,既可以“賞”,也可以“讀”,它在中國古代有著多種隱喻,也因此在武藝畫中多了一些文本的含義。“桃”在道家,意味著長壽與吉祥,世間多為清供之物;桃花在詩經中,意味著愛情,“逃之夭夭,灼灼其華”;桃林在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中亦有著清隱的含義,一個遠離塵世、寧靜祥和的理想世界。
于是,這些“福祿長壽”與“情色”雙關的畫作,成為仲夏時節武藝畫中的雅物。但它們又和古代不同,它們有著更為現代的形式,波普的構成,平面化的抽象語言。它在情感上也多了些日常的經驗,西方的故事,一瞬的隱喻。武藝讓“如意”與“吉祥”不再喧鬧與熱烈,而是“清歡”與“平和”,有種淡淡的疏離與安然。
每當蜜桃成熟時,它象征著一個時節的開始,仿佛每到夏日,裸露的皮膚上,散發著熱氣,愛情便隨著夏日的熱氣與口感的清涼,蠢蠢欲動。
2.
在我的記憶中,《白蛇傳》總和西湖的雨有關,或許是記住了那個雨中送傘的場景,那是許仙和白素貞一千多年后的再次相遇,一段愛情的開始。也或許是南方的夏日總是無常的晴雨,剛還瓢潑大雨,一會就雨過天晴,情愫也在天氣變化中游移不定。
除了斷橋相遇之外,令我印象最深的一個橋段是來自于改編電影《青蛇》,以至于我很難分清原著《白蛇傳》里是否確有其事。電影中法海將自己定力的減退,歸結于二蛇,便讓小青以誘惑的方式,幫自己修行。最終,水中一片沸騰,法海輸地徹徹底底。這段“露水之情”,成了我腦海中本性與愛情,自由與禁欲,歡愉與貪念的最佳橋段。直到那時我才明白:童年里的《白蛇傳》是一個關于好人與壞人的故事,過了青年,才明白那是愛與禁錮、欲望與自由的不幸遭遇。
和武藝一樣,《白蛇傳》的各種版本,伴隨著幾代人的成長。它們是兒時的最佳讀物,也是懵懵懂懂的少年時代里最初的愛情故事。只是,對于武藝而言,這些仿照畫本《白蛇傳》描繪的故事,有著更多含義:插圖、繪本、連環畫是藝術最通俗、大眾化的產物之一。無論古今,它的易于傳播和傳奇性,也是許多畫家最初的情愫、啟蒙與營生。
這些由清末民間流傳的畫本改編的畫作,讓武藝接近于畫家中的畫家。我們很難辨析,是故事,還是畫面打動了武藝。對武藝而言,他更接近于“第一畫者”的視角,他疊合了自己童年閱讀的經驗,以一種“稚趣”方式流暢地描繪,它輕松、隨手、充滿單純的節奏與韻味,賦予《白蛇傳》更多戲劇性和想象力的色彩。也因為畫中簡化后的抽象感,原作中精細、古早的人物,變成了一種“畫意”,一種對圖像再閱讀的沖動,文本疊加文本的感受。
直到如今,我們也很難分清是那些看過的愛情故事塑造了我們的愛情觀,還是我們自己的故事在另一個故事里找到了相似的共情。或許,這便是武藝對舊文本、舊畫作有著某種情愫的理由之一,那些混合了“第一直覺”與“相似情形”的感受,恰恰是畫家與靈感的遭遇。
在這個展廳的另一邊,幾張名為《白月》、《春曉》、《天浴》、《潤物》的作品,描繪了仲夏“天宮”里另一種情形:它和白蛇傳同樣取自于神話,卻成為“愛情”與“人間仙欲”的寫景與移情。它們有著相似的意境,夜空被抽象成點點星星,天河宛若一條深藍色的緞面,人間與天宮坐落其間。
3.
夏日站臺上,停靠著一輛從布拉格開往柏林的雙層火車,紅色的車門在灰藍色調中顯得尤為鮮艷。我們目光聚集此處,才發現,一個穿白色上衣的女孩,在走進車廂的那一刻仍在回望,是依依不舍,還是想著再看看誰的身影?畫外有她送別的戀人。但你仔細琢磨,畫家的視角仿佛和戀人站在同一個位置———這是武藝這批畫作中常見的敘事結構,他總是以一個“主人公”的角度來交代旁觀者看到的故事。
故事發生在布拉格,時間定格在2013年的夏天。那天正午,武藝在看一部捷克電影《陷入困境的美人》,片尾曲還沒放完,武藝便給好友伊瑞打電話說,他想去布拉格。這段旅行很快如愿,在那幾年間武藝描繪了一批與布拉格有關的作品。一件事情的發生,總是與另一件不相關的事情有著隱秘的聯系。直到幾個月前,又一個夏天的開始,武藝忽然想起布拉格的那段散漫的陽光與記憶。他打開那時的草圖,開始了新的描繪,便有了這批與布拉格有關的”戀人系列”。
和數年前的現場感相比,這批作品多了一層記憶的特質,朦朧、淡然的感受仿佛像是時間的追溯之旅。模糊與不定的記憶,讓想象有了縫隙。也因為記憶,讓“發生”得以被加工,被美化。武藝去除了現場的雜質和重力,以讓故事如夢境般漂浮。畫作中拱門下的陰影,與夏日強光的對比不再強烈,如同正午的夢一般不確定的懸浮。在街的對面,紅綠燈下的女人與另一名女性隔街相望,她們有著各自的故事和各自人生的電影。情侶總是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出現,不經意間,仿佛整個城市都和愛情有關。即便孤身一人的地鐵,也在等待著什么。記憶可以被加工,也可以重新發生,誰說在城市的轉角碰不到愛情?誰說在白色屋子里,藍色的百葉窗外沒有情欲?于是,這些夏日的情欲,布拉格的戀人,在武藝的故事里以一種寫意的方式完成了情欲與夏日的化學反應。
無論在何時何地,愛情都是一個經典而又永恒的主題。它被喋喋不休地訴說,卻又永遠新鮮地發生。人們都試圖給這個讓人苦苦相思又深受其害的欲望,以一個終極的答案。然而,在仲夏的蜜桃的貪戀里,在西湖的白蛇傳的孽緣里,在布拉格街頭普通情侶的日常中,造化難免弄人,情愛難免有著不同的命運。
《戀戀筆記本》里,那對在看護院里的老人,打開日記本,抵抗對愛和情動的遺忘。他們的愛情那么漫長,他們曾經那么有活力,從船上跳入波光粼粼的湖面,但那只是段夏日戀情。直到夏日結束,她會心碎,這些故事也只會記在筆記本上。
(文/崔燦燦,策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