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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柯平2012-08-09 10:30:27 來源:南京日報
柯平
300多年前,當被問及生平杰作時,早已聲名在外的李漁竟然笑瞇瞇地說:“我這一輩子有兩件特別得意的事情,一是劇本創(chuàng)作上的不同凡響,另外一件就是對居室環(huán)境的美化。”他希望別人能將后者看成是他用另一種文字寫成的杰作。事實上,這位大文人在家裝設計中的許多奇思妙想,確實足以讓人驚嘆。
在同時代某些相好朋友眼里,當時年過知天命、以“湖上笠翁”自號的李漁,是憤世而不嫉俗的。由于仕途功名上的失意,加上時局動蕩,家不得不成了他唯一感到溫暖和可以自由施展抱負的地方,以致宅中事無巨細,他一律喜歡自己親自動手。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叫做“一枝一角必令出自己裁,使經其地入其室者,如讀湖上笠翁之書”。
特別是在金陵安頓下來之后,李漁的心思開始從庭院退入內室。如何使家居生活更舒適、同時也更顯示個性?很長一段時間內,他一直躲在書房里,以“吟安一個字,捻斷數(shù)莖須”的勁頭苦思冥想,并從中獲得在政治及交游生涯中難以獲得的樂趣。
李漁的智慧、才情、力量和美學觀念深深滲入到日常生活的肌理中,并在每一件用具、每一片磚瓦,甚至一只瓦罐和一只焚香銅爐上都留下自己的思想與手跡。比如斜筑籬笆呀,精植園蔬呀,修剪花徑呀,研究茶花的新式栽培法呀,沒有任何事物能拒絕他那平中見奇見巧的風格印記。
簡單涼杌
實用小發(fā)明應對酷暑
李漁移居南京后的第3年,就碰上了百年不遇的酷暑。對于300多年前的居住者來說,除了讓丫環(huán)打扇和吃井水鎮(zhèn)的西瓜外,似乎想不出什么別的辦法可以對付。然而,到了這個炎炎長夏過去將近一半時,一件新的抗暑用品——涼杌——終于被發(fā)明出來了,既簡單又實用。
具體的制法是:先請木匠做個結實的方柜,鑲嵌油灰漆好,上面空著。然后把井水灌進去,再蓋上一片薄瓦充作凳面,“其冷如冰,熱復換水”。這里有兩個技術上的要求必須說明,一是油漆手藝一定要高明,保證方匣不漏水;第二就是覆在上面充作凳面的方瓦必須定制,最好是要江西景德鎮(zhèn)產的。宜興產的雖然也可將就,但制冷效果顯然就要差一些。
以今天的眼光來看,制作涼杌的最佳材料應該是塑料或者玻璃,而不是木材。但不管別人怎么認為,至少在李漁時代,作為一種所費無多、簡單可行的降溫方法,走的又是大眾化路子,涼杌的實用價值都不容小覷。我曾經仔細估算過價格,即便以目前的造價而言,大約百來塊錢就能打發(fā)。因此,今天如果有人具有濃厚的懷舊心理,最主要的是還必須身體硬朗、不怕疾病秋后算賬,我想他倒是不妨依樣畫葫蘆,自己動手,做它一個試上一試的。
扇形借景窗
墻壁處理藝術化
對家庭裝修中墻壁的藝術化處理,也可謂李漁的一項自鳴得意的發(fā)明。按照當時行業(yè)的施工標準,一般都以裱糊為主,不是采用糊墻紙的方法處理,就是進行粉刷。而李漁提出的觀點在成本上具有很大的優(yōu)勢:采用實貼手段,甚至干脆像幾百年后首都機場轟動一時的壁畫那樣,讓畫家將作品直接往上面畫就行了,非但程序、工價都能減下來,說不定還能重現(xiàn)前人“何年顧虎頭,滿壁畫滄州”那樣令人神往的意境。
書房最宜瀟灑,因此千萬注意不可使用墻漆,那樣做會使你顯得非常俗氣。碗柜一定要多設架板,以增大其容積,按形狀、大小分別置放,使用起來就會感到很方便。香爐的最佳位置不是在桌子的正中,試試將它稍偏一些,可能就有別致的風韻產生。而燈燭如果又想節(jié)省,同時又不影響到照明效果,最簡單的辦法莫過于在分隔兩個房間的墻壁上開一個小孔,方形、菱形、半圓形什么的都可以,把燈臺放在中間,這樣一盞燈就能起到兩盞燈的作用。
在金陵住下后的第二天,甚至在行李尚未打開、整理的情況下,李漁便一個人拿了工具跑到樓上書房,叮叮當當忙乎起來,后來又心急火燎地讓家仆去請木匠泥工。等到幾天后有人上去,看到墻壁靠南一面多出了兩扇古雅別致的梅窗,而且自然是他所喜歡的扇面形的,這才終于真相大白。
除了這種扇形借景窗外,李漁還設計了山水圖窗、外推板裝花式窗、花卉蟲鳥窗等一二十式。有一次,他甚至費時半月,將一截老梅的枯干通過借景法,精心制作成一扇幾可亂真的“梅窗”。
床上架花
傳統(tǒng)床帳的改革
這期間,李漁還對傳統(tǒng)的床帳進行了改革。多年來他一直喜歡效法蘇東坡“無事此長臥,一日勝二日”的慵懶閑散,以他一向的審美情趣來看,對花與倚枕,稱得上是文人生涯中的兩件樂事,不過問題在于,這二美常常不能得兼。比如看花的時候,身體大多或倚或站,或徘徊亭臺池榭,心曠神怡之余,腰腳卻是著實有些酸痛的。而躺在床上雖然輕松、愜意,看到的卻只能是天花板或帳頂。
經過反復多次的構想實驗,李漁終于發(fā)明出一整套行之有效的方案,從“床令著花”、“帳使有骨”、“帳宜加鎖”、“床要著裙”這些技術要求來看,法度之嚴密比他寫的《聲律啟蒙》一書恐怕寬松不了多少。
至于具體談到那個稀奇古怪的床上架花之法,估計也只有李漁那異于常人的腦子才想得出來:“于床帳之內先設掛板,以為坐花之實,而托板又勿露板形,妙在鼻受花香,儼然身眠樹下”。
這樣的享受自然非一般人所能想象,連李漁自己當時都認為已經超出了凡俗和紅塵的極限。有一天深夜他從夢中突然醒來,鼻間幽芬繚繞,身體飄飄欲仙,于是把老婆搖醒了說:“我輩何人,遽有此福,得無折盡生平之福乎?”瞧!得意到這個分上。
巧設機關
壁畫上的鸚鵡能飛起來
據(jù)說還發(fā)生過這樣一件事情:一天,有一幫文壇哥們到他家里閑聊,最后在客廳里坐下來,一邊喝茶一邊鑒賞墻上的壁畫。這是一幅出自當時南京城里丹青名手的巨幅花鳥,藝術上雖說不上有多少出色之處,但是,在他們仰觀的過程中,令人驚詫的事情發(fā)生了──只見畫上的那只鸚鵡突然飛動起來,翅膀撲楞楞地扇動,甚至還貨真價實地叫了幾聲,音色清越響亮,然后又棲在壁畫原來的位置上一動不動了。
客人中有幾位新相識,早已驚得目瞪口呆,而那些熟悉他的朋友雖然大開眼界,但大多還是能夠做到安之若素。因為對他們而言,不用說也知道,這自然又是這位“家不驚人死不休”的李某人的杰作。
具體的做法聽起來可能有些復雜,但實際操作并不太難——“先于所畫松枝之上,穴一小小壁孔,后以架鸚鵡者插入其中,務使極固,往來跳躍,不致動搖。松為著色之松,鳥亦有色之鳥,互相映發(fā),有如一筆寫成。”
當客人們“無不色飛神變,而稱巧奪天工”時,可以想象李漁站在一旁容光煥發(fā)、拈須微笑的樣子。那時候他心里的得意勁兒,比之前不久京師龔芝麓尚書來函盛贊他的劇本新作,恐怕還要有過之而不及吧!
1673年的殘冬,南京城里雪深及膝,李漁到北京山西等地大撈了一把之后,精疲力竭回到家,甚至來不及撣去肩頭的霜雪,就迫不及待地躺進書房內那只奇特的暖椅,長長舒出一口氣,旅途的倦意頓時一掃而盡。
說起來,這把“前后置門、兩傍鑲板”,形狀古里古怪的椅子也是他一生中那些巧奪天工的發(fā)明之一,甚至可以說是其中最出色的——至少他自己這么認為。
光從外觀上看,這玩意頗有些像是今天的豪華老板椅,但內在功能上的差異何止天壤之別。光憑它那神奇的節(jié)能效果,就值得好好學習。根據(jù)《閑情偶寄》里的原始記錄,這把椅子每天只需消耗很少一點木炭,就能讓人一整天都享受如坐春風的感覺。還是來聽聽他自己是怎么說的吧:“此椅之妙。全在安抽替(屜)于腳柵之下……抽替以板為之,底嵌薄磚,四周鑲銅。置炭其中,上以灰覆,則火氣不烈,而滿座皆溫。自朝至暮,止用小炭四塊。”“只此一物,御盡奇寒”。
當然,此椅之妙應該遠不止于此,從形式和結構上來分析,可以說它充分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家具一物多用的風格與特征,這在十七世紀的中國工藝史上無疑具有先鋒意義。比如你累了時可以當床睡覺,肚子餓時又可以當餐桌,置炭的抽屜里放一香餅,就是現(xiàn)成的香爐。在桌面上鑿孔放硯臺,可免因天冷墨汁結冰、動筆寫作時必須時時呵凍之苦。而衣服受潮時又可作熏籠用。更有意思的是,如果有需要,據(jù)說它還能頂替轎子的作用:“游山訪友,何須另覓肩輿?只須加以杠柱,覆以衣頂,則沖寒冒雨,體有余溫。”李漁甚至說,有了這寶貝,古人說的王子猷雪夜訪戴的私人游艇大可當廢品賣了,孟浩然踏雪尋詩的那匹毛驢也可宰掉下酒了。話雖然有點夸張,東西確實是好東西,加上造價低廉,如果能夠批量生產投放市場,所獲得的收益,想必要比他為賺錢而編的那些雜書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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