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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核實中..2012-08-14 11:02:50 來源:東方早報
唐代張彥遠(815-907)當面對親友方面的壓力,不時質疑張彥遠將大部分的家業投注於收藏,甚至“貨敝衣,減糧食”以求擠出更多的資本購求心愛的名畫,是否有敗家的嫌疑。不難想像,張彥遠面對上述來自經濟上、精神上雙方面的困頓時,把話白紙黑字地講清楚或許是面對現實最好的解決方式。后人遂在《歷代名畫記》中聽見了當事人張彥遠的心聲:“若復不為無益之事 則安能悅有涯之生。”
盡管人情與收入是生活上頭等的大事,但仍不免讓張彥遠感到窘迫;處在自己的天地哩,他相信惟有從事鑒藏,才是突破有限生命,最好的出路。張彥遠面對困頓時所提出的哲學,無異對歷來鑒藏家造成極大的回響,流風所及,漸變成文人戀物的傾向。
同時文人活動所建構出的文化空間,也給了有心從事研究的學者一個可資觀察的視角,學者王正華認為:“討論收藏文化可有二個層面,就社會層面而言,....。.物品的擁有是階級與地位的象徵,也是文化符碼的占用,但就擁有者的心理而言,物品同時是個體與外在世界認知、聯系及認同的一種形式,以物品為媒介,擁有者找到生存的意義。”
我們可以說,張彥遠確實是有紀錄以來,在物品上尋求生存意義的第一人,而張彥遠個人的品味標準也將成為某種指南,指出從事鑒藏的范圍和要件。以曾經張彥遠收藏的《照夜白》為例,《照夜白》即使放諸當代也是一件富有野心之作,畫家彷彿在探測媒材表現的極限,僅使用黑白二色,配合局部的線條,便塑造出一副栩栩如生的效果。
畫中的照夜白正極力嘶鳴,將力氣集中在面前的鼻腔附近,迸發出聲息的瞬間,全身的重心前傾,幾乎不受控制。畫家捕捉到迸發出聲息的瞬間,將巨響下激烈的震動,濃縮為黑白構線,成為藝術般的暴力。
一如《照夜白》般,觀察自然百態加以理性出之的手法,很容易使熟習書法的文人,聯想到上古時代的文化英雄——倉頡。史書記載倉頡造字時“天雨粟,鬼夜哭”,瀰漫著浪漫、激情的種種想像。
此刻閱讀《照夜白》,既然筆與紙深切關係了形象與想像,再看張彥遠於《照夜白》右上方留下的簽名,“彥遠”二字便因為具體而微地顯示了筆與紙,遂有了擴張的潛力,可以被輕易地轉讀為“筆墨”。北宋時擁有《照夜白》的米芾(1051-1107),就是一個講究筆墨的文人,身后并留有許多與戀物有關的傳奇故事。
米芾曾有一封信,以出色的筆墨,告訴友人,他的長輩蘇軾生前曾交代,將一件原屬於米芾的硯臺當作隨葬品入殮,所幸被他搶救回來了。米芾回憶這整件事后不禁嘆道:“傳世之物豈可與清凈圓明本來妙覺真常之性同去住哉。”
信中一方面推崇蘇軾偉大的人格,但正如同張彥遠所自白的,人情與收入原不是他關心的部分;另一方面,說到底,米芾真正關心的還是那一方失而復得的硯臺,足以在文人組成的文化空間內架構出米芾個人的生存意義。
米芾這封言簡意賅的短信說明了兩件事。一、文化空間并非個人的幻想,儘管文化空間沒有范圍,卻容納得下一群具有相同想法或目標的朋友。如同宗教空間來自對信仰的順服與崇拜,米芾這一批北宋的文人遙想晉唐為黃金年代,具有晉唐氣味的文物頓時成為裡頭眾人競逐的圣物,并已然化為一股難以割捨的情結。
二、文物也不只是具體真實的存在。如同米芾提到的,這一方來自王羲之家鄉的紫金硯,正因為背后負載的黃金年代,便成為了個人理想的有效寄託,以“悅有涯之生”。米芾一再重申、實踐這一點——他穿著唐式古裝,一再模仿王羲之的筆跡書寫《蘭亭序》,追求?放浪形骸?的生存狀態,我們不難想像,此刻從事鑒藏的他身心或如同張彥遠,面臨到極大的困頓,再加上一身黃金年代中的華麗點綴,我們遂看見了一位獨特的狂人。
米芾生前曾著力區分鑑藏家與好事者間的差距,認為好事者只不過是“貲力原非酷好,意作標韻至假耳目”。批評好事者憑著優渥的財力以及假借別人的耳目,來購買書畫,附庸風雅。透過對“紫金硯”乙事為例的分析,我們遂得以對米芾所言的“以假耳目”再提出新詮釋——
如果我們認為,真正的鑒藏家必須符合張彥遠與米芾的二人形象,那麼,米芾言下的好事者無疑是假借了二人的生存狀態。事實上,張彥遠與米芾并非家財萬貫的富翁,鑑藏所需耗費的財力多遠超過日常的開銷、負擔;人與物往往是維系在一個非常緊張的關係,藝術品對他們來說是應一個非常特殊的概念,到處充滿著使用上的忌諱,如:不可以視為有益的、必須要終生相伴。
而好事者卻憑藉著過人的財力,大肆踐踏了鑒藏家小心維護的忌諱,真假不分,視藝術品為投資賺錢的工具,進而認定米芾貫徹忌諱的言行為瘋狂。所幸,米芾依循張彥遠文以明志的傳統,寫下大量討論鑒藏的筆記,到處留下線索,協助讀者在將找尋出真正的鑑藏家,區別出那些盜用身分的好事者,他并且在《照夜白》上留下個人簽名與張彥遠隔代輝映,跨越數百年,架構出一所特殊的文化空間,於是當觀者閱讀名畫的同時,我們也隱然觸碰到了過去的鑒藏家們無所不在的戀物情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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