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蔣鵬奕(以下簡稱J)
采訪/ 姚瑤(以下簡稱Y
編者按:作為2014連州國際攝影年展的重頭戲,十周年特別展“再造奇遇:中國當代攝影十年”回顧了2005-2014年之中超過百位攝影家的作品,根據這些作品的特點特別展被分為八個部分:現代化的景觀、歷史的某處、擺布與導演、傳統的回溯、私密的觀看、身體與身份、語言的實驗、攝影作為后媒介。姚瑤在展覽期間采訪了8位參加十周年特別展的攝影家和1位參加國內個展的攝影家,瑞象視點將逐一刊發這些訪談,以饗讀者。
蔣鵬奕的作品《幽暗之愛》,畫面上是讓人難以琢磨的曲線、虛線和光斑,當得知這是將螢火蟲放進感光盒子,任它們發光、飛舞至生命最后一刻得到的作品時,我驚呆了。這些作品的曝光時間,比如37H50′25″被直接地用作單幅作品名,時間,即生命的過程和運動軌跡堆積在底片上。
《幽暗之愛1H45′16》
Y:什么時候開始拍照?
J:初中,在湖南,我們家有一臺老式的海鷗單反相機,就自己舉著相機瞎拍。
Y:那個時候拍什么?
J:家人拍得少,還沒有那個意識。大多是拍同學,出去玩時候。
Y:有照片留下來嗎?
J:有一些有意思的就留下來,但很少。真正開始拍的時候,是在北京工藝美校讀書期間。
Y:后來在中國美術學院跟著楊福東老師讀碩士之前工作過嗎?
J:在一家廣告公司工作過2、3年,唯一的工作經歷。房地產廣告公司在2005-2007年之間都很火,但后來效益不好,人員一個個被開,我是最后一個被開的。廣告公司太累了,之后我也不再想這樣工作、生活。
Y:這期間的工作內容主要是什么?
J:拍照,拍樓盤、裝修。之后也試過媒體攝影師,但是要搬到廣州,我不是很愿意。當時也沒有想做藝術家,只是想要找個工作養活自己。我閑著的時候,開始用在廣告公司積累的素材,做一些東西,就形成了《萬物歸塵》。雖然現在看起來水到渠成,但當時也不知道怎么就做出來的。每張要做2、3個月,一年我也就做了幾張。后來做了展覽,我發現這樣也可以。《萬物歸塵》做完,我就開始做《不被注視的城市》,在做作品的過程中,也開始思考作品的意義,以及我為什么要做這些事情。
《萬物歸塵》主要是工作的關系,自發的創作,還沒有想很多,也沒有對城市化進程什么觀點,雖然后來很多人試圖把這兩者嫁接起來,我也找了一些城市發展的理論書籍來看,但發現這不是我想要的。經過反思,我想這組作品主要還是因為自己從小的生活環境的變化,對大城市的整體感覺,加上廣告公司工作經歷的機緣巧合。但這也是由于我生活其中,環境對我是有影響的。
Y:小時候的生活環境是什么?
J:高中之前都在湖南洞庭湖邊的一個小城市,沅江,二三十年沒有變化,這讓我覺得很舒服。在北京變化快了,我會不適應,熟悉的東西轉眼就不見了,經常出現陌生感,有些恐懼。我拍過一組《發光體》,是樓盤交樓之前,全部亮燈,測試電壓。看到這個東西的時候,這才是我對城市的感覺。從胡同里走出,抬頭一下看見一個發光體,龐然大物,像是一個外來物。很恐怖,又很吸引人。對城市的感覺也是這樣,所以拍了這個。
Y:你對光很敏感。
J:光是一種隱秘的、看不見的誘惑。我選擇的發光的地方都是商業中心、新華社,媒體中心、政府中心,對光的理解會更加豐富,二環內只有新華社亮著燈,整個周圍片區的胡同都被照亮。而不單純的是,從攝影的角度來說,對光敏感。之后我對光的理解也漸漸深入,我不會滿足于大家習以為常的對光的理解,而會想得更多,把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表現出來。
我后來拍攝了《自由之物》,這是只有通過相機和膠片這種組合,長時間曝光,才能呈現出來的。
Y:長時間曝光時候,你都會做些什么。
J:在等待,那段時間可能真的沒什么事情做,就在期待某種事情在發生,期待奇跡,期待光在底片上留下些什么。也不能跑去看電影,要守著相機,監控現場,調整機器,有時候會發現一個新的角度。我也邀一個哥們兒陪我,然后我們聊天,但我之后再也不會這么做了。結果我發現相機后背的擋板沒有抽出來,根本就沒拍,所以要專心。
Y:你如何判斷曝光多長時間?
J:都是靠之前失敗的經驗,不斷地實驗、摸索。之前缺乏夜間拍攝的經驗。最初,我常去的沖印店也給我一些技術支持,在很短時間內,就懂得控制時間了。
Y:什么時候開始發表的作品?
J:我參加的第一個展覽是2006年,老邱策的“新民間運動”。
Y:螢火蟲這個系列《幽暗之愛》讓人驚訝,我已經很久沒見到螢火蟲了。
J:做完《自有之物》后我覺得不夠,我需要一個自給自足的發光物,所以想到了螢火蟲。我甚至也看重了它們短暫的幾天生命。
Y:淘寶上,螢火蟲多少錢一只?
J:3元,5元。有人專門飼養螢火蟲。這兩年一到夏天就開始買螢火蟲,后來跟淘寶的店家都很熟悉了,他們以為我整個夏天都在換女朋友,因為大多數人買螢火蟲都是為了追女孩。
Y:怎么實驗呢?
J:之前想得比較復雜,想把螢火蟲的光源在畫面中控制出一個形狀來,非得要規劃、導向它們,形成一個我想象的構圖,在感光盒子中做一些限制,想要做得壯觀一些。但后來,我干脆讓它們自己飛,但也不知道曝光時間到底多長合適。我一度很痛苦,為什么留不下影子。突然有一天,不知怎么回事,就弄成了。
Y:放任他們,掌握曝光時間的要領,反而形成了各種意想不到的畫面。
J:我最初對螢火蟲的習性也不了解,后來才懂得分清雌雄,按差不多的比例放進去,有的螢火蟲太老了也不行,它們一動不動。之后我買過來,馬上就放到底片上。當時,我就覺得,控制太多也許不好,扔掉這些自以為是的東西,那種解放,有種超脫感,照片也比控制出來的東西好得多。
Y:底片多大?
J:24寸,我做了一個和底片一樣大小的暗盒,把螢火蟲放進入,關上盒子,我就什么都不用做了,哦對,還要掐秒表。試過2只,5、6只,后來20、30只,再后來60只,曝光三天三夜。
Y:打開盒子,它們都死了?也不發光了?
J:不發光了,基本上都一動不動了。但底片沖出來一看,你會驚訝于它們這么壯觀的活過。
Y:這些小昆蟲把生命奉獻給了你的作品。
J:我不想稱之為這是“我的作品”,我只是把它們放到了底片上。螢火蟲這種短暫的生命體,當我近距離近觀它們的時候,那一刻,所謂的哲思才開始涌現。生命的存在可能就是運動,不規則的、不可預計的運動,會自然而然的生成很多東西。我們每個人也可能像是螢火蟲,我們從各個地方來,聚集在連州。這個不可再現的運動的過程,又凝固成為一張可見的靜止的照片,這個很有意思。
Y:螢火蟲之后呢?
J:我做了作品《親密》。不同的熒光紙的顏色,發出不同顏色的光,這也是肉眼難以分辨的。我對攝影感興趣,并且不滿足于現在攝影的較為單一的形式,大家以攝影這個媒介也做出了各個方向的不同的努力,但是對攝影的本質,還沒有挖掘得特別極致,尤其是數碼相機流行之后,放棄了在某些方面的探索。一方面是細致體會這個媒介材料特別可愛的特性,一方面是如何將情感非具象非再現式的注入其中,我覺得感光材料那種脆弱、敏感、潔癖、細膩的特性還沒有完全挖掘出來。
Y:你是在刨攝影的根,但卻做出了最當代的作品。
J:這個你說得太大了。我只是對我的想法比較敏感,跟感光材料一樣。
相關作品簡介
《幽暗之愛》
這個系列照片是采用物影印像法長時間曝光制作而成。一只、幾只或者數十只螢火蟲,裝入有黑白膠片的暗箱中,任它們自由爬行或者飛行,持續的發出求偶的閃光信號。在其短暫的生命期里,螢火蟲在底片上留下某一段、或者一生的,可見的生命軌跡。
《親密》
螢光紙與攝影膠片,一個吸光后釋放光,另一個接觸到光后通過化學反應保留著光的影子。如何將這兩種敏感的不同質的感光材料,在相互觸碰的過程中,依距離的忽遠忽近,在未知的底片上留下潛在的不可改變的影響?以及在制做過程中,人為對它們每一秒的控制。我稱之為是用攝影的方式進行的光的繪畫。
藝術家簡介
蔣鵬奕,生于1977年,現工作、生活在北京和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