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啟功先生《自撰墓志銘》到黃苗子先生為他寫《啟贊》
文/馬襄
1978年啟功先生六十六歲時為自己作了一篇《自撰墓志銘》,銘曰:"中學生,副教授。博不精,專不透。名雖揚,實不夠。高不成,低不就。癱趨左,派曾右。面微圓,皮欠厚。妻已亡,并無后。喪猶新,病照舊。六十六,非不壽。八寶山(按:北京火喪場在西郊八寶山),漸相湊。計平生,謚曰陋。身與名,一齊臭"。
從這一墓志銘文中,可以看出啟先生的沉重一生和瀟灑的人生態度。這二十四句也概括了他自己得大半生。他的"順口溜"式的墓志銘,既寫實,又謙虛,既略抒微喟,又深帶感情,既以自嘲,亦以玩世。那時的黃苗子先生得到了他的手稿,曾半開玩笑地把末四句改為:"計平生,謚曰’逗’"(方言:"這個人真逗"),老九嘛,爭(怎么)不臭"!啟老大笑,連說道:"改不得、改不得……"。
2005年6月30日,王世襄先生和苗子先生通電話,沉痛萬分地告訴苗子先生說:"啟老離我們而去,我們失去了一位"益友"……;上世紀末,苗子和郁風先生從澳洲回來,曾經深承的得到過啟功先生主動而不為人知地助力,這是一種"私恩銘戴",也該算是他們之間的"友道"了。啟老生前亦曾十分無奈地告苗子先生說他有兩句詩:"莫明其妙從前事,有勝于無現在身";"開門撒手逐風飛,由人頂禮由人罵"。
2002春節,苗子郁風先生到北京師大小紅樓訪啟元白教授,老人把所贈的葫蘆瓢當成帽子戴在頭上逗樂。
1985年冬,苗子先生曾在一篇小文中為啟功先生寫過《啟贊》,后于啟功先生去世兩個月后又一次進行了修改,《啟贊》曰:揚(雄)馬(司馬相如)之儔,石(濤)八(八大山人)之流,寄情八法,寫樂寫憂,萬人趨之,轉為梏囚,天馬伏廄,孰縱之游,唯啟老之懿范,將仰止乎千秋!
而今,啟老和王世襄、苗子和郁風等一代老先生的"現在身"也都"逐風而飛"了;他們留給我們的"師友情道"和治學風范也一去不再復返了,倘若按照當前的社會風氣和道德標準再繼續惡劣的發展下去,中華民族的優秀文脈也即將會"隨風而飛去"了,作為后學的我們亦無"回天之力",但在這無可奈何的世風之下,"戒貪、勵志、治學"才是我們該向前輩們呈交的作業;就像先賢格言所說的:"每思人生,壞一貪字。貪字才起念,便以恕字壓之。不敢作便宜事耳"。
記得上世紀九十年代,陳巖先生曾經讓我書寫過一次以啟功名字開頭的集"名人"人名對聯,而且全都是書畫之人。上聯:元白可染關山月;下聯:何墨①胡涂②秦嶺云。此聯對仗工整,字義、詞義、聯義均無瑕疵。聯中的"啟元白、李可染、關山月、何墨、秦嶺云"等先人前輩都已"撒手逐風"了,傳承他們的道德文章和師范精神該是我們后學的承志所為。古人亦有"既傷逝者,行自念也",我們今天就借用這句話來安慰我們自己深深感受的"失師之友道"的心情吧。
注解:
①何墨,近代書畫家,生于清光緒年間,卒年不詳(1895-?)字秋江,江蘇鎮江人,寄居上海,幼年從父在北京,游于吳觀岱,宣愚公,陳衡恪,姚華,丁佛言諸人之門,文藝大進。工山水,擅篆刻,書法,間寫花卉,亦別具風格。近些年曾有何墨書畫拍賣。
②胡郯卿 近代畫家。江浦白下(今南京市白下區)人,名廷簾、單字涂(即胡涂),別署龍江居士、也稱龍江老人,出身書香門第,天資聰穎、勤奮好學,山水、走獸、人物、花鳥無所不能,而生平最擅長繪虎,數十寒暑磨煉而成當時名家。國內外書畫愛好者均以得求其尺幅畫卷為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