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故宮博物院和芝加哥藝術館聯合主辦的“樂林泉——中外園林文化展”于2025年4月1日至6月29日在故宮博物院展出?!傲秩笔侵袊湃思那橛谧匀簧剿搲m世的心靈空間,“樂”于“林泉”表達了人們對棲居園林生活的美好向往。中國古典園林大多與山水結合。湖石庭院,別有洞天,雖居城市而咫尺林泉。山水可“宅心養心修心”,立一塊湖石假山,仿佛見九天云煙;置一方樓臺亭榭,便能引明月清風。在此次展覽中,有一幅巨嶂山水卷軸,在展廳傾瀉而下,頗為壯觀,引起眾多觀者駐足觀看。這幅作品就是明代畫家吳彬所繪的《方壺圖》。此幅作品為紙本設色,縱320厘米,橫101厘米。觀者在體驗全畫景致時,需分段逐級向上觀賞,目光緊貼著險峻的山脊蜿蜒而上,強烈緊張的拉鋸關系牽引著看客的心弦。方壺仙山外形奇詭,峰巒之間別有洞天,瓊樓玉宇隱現其中。畫中夸張變形的山體,遠觀如云海仙境,近看又如在園林假山中賞石。畫中云氣縹緲,充滿著神話般的仙山奇幻之感。中國古典園林自秦漢發端,秦始皇用一池一山象征海上蓬萊,漢武帝開鑿太液池,以“一池三山”創造了歷代宮苑營造的典范?!斗綁貓D》中的方壺山是海上三山之一,與蓬萊、瀛洲并稱。畫中的海上仙山拔地而起,懸于水天之間,細膩勾勒的浪花,一時卷起千堆雪,淡墨勾勒的山石輪廓被皴擦出具有明暗關系的奇特地質構造。這些具有幾何形狀的變形山體極具平面性和裝飾性,以一種超然的姿態展現出外化的世界景觀。
全民尚奇
吳彬筆下的山水畫為何會有如此奇幻的景致?吳彬字文中(文仲),號枝隱、枝庵發僧,福建莆田人,流寓金陵,萬歷年間以畫受中書舍人。明《畫史會要》中記載吳彬:“善山水,布置絕不摹古,皆對真景描寫,故小勢最為出奇,一時觀者無不驚詫。”吳彬生活的明代中晚期,市民工商業崛起,社會經濟空前繁榮,人們對精神文化的需求日益增長。國家積累的社會財富尤其在江南地區更為凸顯,人們受教育程度也隨之提高,對書籍的需求猛增。這種文化的普及改變了人們的閱讀取向,一些戲曲、小說、江湖切口、笑話等娛樂性消遣讀物更受青睞,追求多樣性的文化風氣逐漸形成。當時誕生了通俗小說《拍案驚奇》《古今奇觀》,傳奇戲曲《牡丹亭》等作品,尚奇一時成為社會的美學風尚。大眾的審美習慣也影響著書畫的市場需求,畫家不得不調整自己的創作思路和方法來迎合新消費群體的品位。為順應時代發展與審美潮流,奇觀山水畫應時而生。社會的整體風尚轉化為個體的自覺追逐,經年累月便匯聚為一股潮流,并最終沉淀為穩固的傳統。
旅游興起
經濟社會的運轉也推動著旅游風氣的漸盛,很多商人、旅人、道士等的旅游目標不再是追求與山水的結合,而是更偏向于尋找自然風貌中的奇觀,以彰顯自身的獨特見聞。明代顧炳《顧氏畫譜》提供了中國有史以來第一部附圖本的畫史書,內容奇特而豐富,借勝景圖像來想象古代山水名家的作品。楊爾增所編撰的《海內奇觀》原意為旅游指南,滿足了觀者在視覺上的探險。吳彬曾向明神宗奏準游歷四川,以造訪遙遠省份的名山險隘。奏曰:“臣所見皆南中丘壑,目限于方域,愿得至西蜀觀劍門、岷、峨之勝,下筆或別會有神?!?
西學東漸
在社會經濟繁榮的背景下,“西學東漸”的傳播使東西方文明發生交融碰撞。最早來到中國的西方傳教士利瑪竇等人將歐洲銅版畫等西方繪畫帶入中國。南京是當時中國物產最富饒的地區之一,也是西方宗教團體的主要活動地。吳彬身處南京的交游圈,或也受到了當時東傳西畫之風的影響。著名學者高居翰認為,吳彬畫作中對水中倒影、橋梁結構、地平線高低及遠近比例的處理,皆反映出西畫構圖方法的深刻影響。西畫傳入對中國傳統山水畫圖示產生著潛移默化的影響。
求仙問道
《方壺圖》為吳彬晚年所作,是一幅充滿想象力的巨嶂山水。晚年的他更加篤信宗教,曾多次為寺院繪制佛像與羅漢。此時,王陽明及其傳人發展的“心學”融匯了佛、道、禪等思想。同時,社會之中還有許多人秉持儒家文化的道德準則。晚明時期,王朝專政腐敗,科舉制度因循守舊,有才之士連連碰壁,這時文人結社,佛教復興,人們產生了對衰老死亡問題的憂慮和對求仙問道之路的探索。他們與自身使命形成矛盾,最終蜷縮在自己的天地里,在一方書卷中、在一尺畫紙里暫時避世。佛教的興起,既是一種宗教現象,亦是民眾對社會動蕩與政治腐敗等現實困境的一種回應。晚年吳彬受宦官魏忠賢迫害下獄,后因魏黨伏誅。明代董其昌提出:“如觀凈土變相,必起往生想;觀地獄變相,必起脫離想?!逼湫稳輩潜驎r,以“居士”相稱,也許“居士”才更貼近他卓爾不群的氣質,他畫中的仙山高士也仿佛籠罩著空無孤寂之感。
明代山水畫在全民尚奇的社會文化氛圍中產生,在熱衷游覽名山大川后的頓悟中覺醒,誕生于對西方繪畫有意或無意的借鑒與回應之中,也在求仙問道的愿望中出現。吳彬作為奇幻山水畫的締造者,用幻境般的空間把觀者帶到奇幻無窮的心靈旅程中。
【作者系遼寧省鐵嶺市銀州區公共文化服務中心(鐵嶺市銀州畫院)專職畫家】